第一章 樊增祥访吕府评诗，吕凤岐论科举定志（1 / 2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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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。吕碧城盯着黑峻峻、矮压压的床顶出了会儿神，披上棉衣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木格窗。她不喜欢矮压的木床、厚重的布帘，还有那紧贴着窗户挡住了外头风景的马头墙，这些统统都让她感觉透不过气来。徽州十月清晨刺骨的秋寒，激得她拢紧了外衣。

太阳已经升起来了，可天井里还是暗沉沉的。她下楼来到堂屋，借着烛光看了眼岸几上的西洋钟–还不到六点。她晓得这么早就点着了蜡烛，是因为有贵客临门。母亲交代过，父亲的同年樊增祥大人今日要来拜访。按照徽州官宦人家的惯例，他们四姐弟是要随侍左右的。不过就算不是为了迎接樊大人，碧城也习惯早起，她喜欢在清晨就计划好一天的功课。

虽然只有十二岁，碧城已经出落得比一般姑娘高了。宽宽的肩膀让她显得强健，尽管和母亲一样生得瓜子脸、月牙眉，清清秀秀的水乡姑娘底子；可她坚毅的目光、饱满的嘴唇却随了来自北方的父亲，不像母亲那工笔勾出似的玲珑秀丽。

在吕府的大门前，乾秀已经执了灯笼专等在那里。虽说和碧城是一对龙凤胎，但两人好似生反了–姐姐碧城面有英气，弟弟乾秀却男生女相：长脸细眉、柳肩蜂腰，气质长相均与母亲严氏更为相似。眉间似蹙非蹙，一双垂叶眼仿佛总拢着一层水气，若是配上凤冠霞帔，倒是一副好青衣的扮相。

听到马蹄声，管家汪叔猜着应该是樊大人的马弁先到了，忙引了少爷上前接着。来人下马后，先向面前公子哥打扮的吕乾秀执鞭请了个安，然后拱手呈道："启禀吕公子，我家樊大人已经在旌德下了船。待先去衙门那里拜会过便赶来吕府，估摸着要到午时了。”

汪管家连道“辛苦，辛苦”，吩咐了门房引着马弁先去轿厅饮茶，并一应安排了为他的马换鞍刷洗。

桌上的西洋钟刚敲了十一下，碧城在母亲的房里，听到父亲和客人走进堂屋的说笑声。严氏整理了几下碧城、碧玉、碧月三姐妹的钗环衣袖，又嘱咐了她们一遍：“樊大人是老爷的同年，又是张督帅府内一顶一的大才子。一会儿叫你们到前厅侍奉，一定要记得礼数，千万不可失了爹爹的脸面，记住了么？”三个女儿都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厅上早已预备好了午宴，吕凤岐让客人坐了首席，他在主位陪着，吕乾秀在旁边执壶陪立。席上八菜一汤，除了徽州有名的鲑鱼、甲鱼、火腿、豆腐之外，还特地加了四道用鸡做的菜：一道石鸡炖石耳、一道椒盐八宝鸡、一道母鸡汤、一道生熏仔鸡。樊增祥看了席面，就知道这位同科是因他对鸡独有偏爱，常把‘金鸡五德’抄录在案头，才特意安排了这样的菜色，心中默默感念。

坐定后他环视四周，只见吕家的客厅布置得清雅节俭，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，不禁感慨道：“自光绪三年金榜题名以来，瑞田兄曾官至三品、堂堂一省学政，过得还是这么清简。若是我大清能有半数的官员如瑞田兄一般，何愁我泱泱中华，不再现汉唐之气象啊！”

“嘉父兄，你谬赞了。”吕凤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，二人开始把盏对饮。酒过一巡后，吕凤岐才开始关切地询问老朋友此行的目的：“嘉父兄，你此次去京城，可是为香帅打头阵？他老人家进京可是定了？”

“哎，”一听吕凤岐这么问，樊增祥不禁叹了一口气，放下筷子说，“月前，本来宫里已经属意让香帅入京述职。可招商局的更夫，偏偏在这时候和湖南的船帮发生了械斗，船帮有人放火点着了海关，一直沿烧到了日本人的住处。虽然没有伤亡，但眼下甲午新败，朝廷刚刚和日本议和，所以此事可大可小。圣上就此事特意电旨湖南，‘恐湘、鄂匪徒勾结滋事，长江一代呼吸相关，上游情形最为吃重，令他即日折回本任。’香帅只好派我先进京去吏部交办打点，他老人家依照旨意返回湖南了。”

吕凤岐听到这里觉得事有蹊跷，问道：“上次香帅进京就沮于上海，这次又未能成行。两次都这么巧，恐怕是有人不想让香帅入京吧？”

“瑞田兄，你算是说到关节上了！”樊增祥和吕凤岐的交情极好，两人不单是光绪三年的同榜进士，又同在张之洞门下做了一年的幕僚，因此不怕在他面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体己话，“如今京师掌权的，乃是帝师王佐，鬼使神差。恭亲王和总理衙门，跟咱们香帅在洋务上是一条心；神机营和练兵的事儿，香帅从不进言；倒是那位帝师翁大人……”

说到这里，樊增祥故意呷了口酒，卖了个关子，“瑞田兄可愿听件趣闻？”

“哦？愿闻其详。”

“去年，总理衙门第一次出面给洋使节拜年，共设席十桌，恭王爷率众大臣作陪，有八个国家的外交官列席。咱们的翁同龢翁大人那天是终日未交一言、未沾一滴一脔，闹得饥寒交迫，最后饿得都坐不住了，还不忘和左右评价什么‘威妥玛最况鸷，赫德最狡桀，余皆庸材也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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